“入侵者”出击：一名A-6攻击机飞行员的自白

于是Paco大学毕业后去了位于佛罗里达彭萨科拉海军飞行学校，有幸通过所有考研：理论学习，体能测验，T-34初级飞行，之后被选中去开喷气式飞机，完成A-4高级飞行课程后拿到了海军飞行员的金翼徽章。

但真正的飞行才刚刚开始。

对海军飞行员来说，航母资格认证就像学员生涯毕业考试，不仅白天要考，晚上也有一场起降考试。Paco飞往突击者号航母，白天的降落很完美，就像训练时那么棒。吃完晚饭，Paco排队等候上一轮考试学员驾机落地，眼见飞机撞向甲板，钩住了一根钢索，尾钩突然断裂，飞机冲向停在甲板上的F/A-18，撞翻三架大黄蜂后一头栽进海里，这场惨烈的毕业考试令Paco终生难忘。

A-6有一个为容纳攻击/导航系统设计的大脑袋，为此采用双座并列布局，飞行员在左，导航/投弹手（BN）位于右侧稍靠后位置。

A-6的载弹量当时仅次于B-52。不进行任何改装的情况下可携带28枚500磅航弹，如果去掉起落架舱门可携带30枚，即7.5吨弹药，满油满弹的情况下起飞重量接近30吨。

A-6的使命是在任何气象条件下，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均有能力以低空高速突防方式深入对方腹地执行轰炸任务。为此BN使用雷达引导飞行员以贴地飞行方式沿着陡峭的山谷或峡谷中飞行，为避免干扰飞行员的夜间视线，雷达屏幕被靴筒式皮罩遮挡，而BN要将脸紧紧地贴在皮罩上，就像把脑袋钻进靴子里，在黑暗中拨弄表盘与开关，俨然黑夜里的巫师，沉浸在由雷达回波构成的虚拟世界中。

抵挡目标区域后，BN会使用机头下安装的前视红外吊舱为激光制导炸弹指示目标，飞行员按照BN的指令进入攻击航线，打开武器保险，遵照计算机的提示扔下炸弹。整个飞行过程由飞行员纯手动控制，没有后来者那种自动化待遇（比如同样采取低空突防战术的狂风与B-1）。BN在突防时全程钻进靴筒，两耳不闻窗外事。窗外的峭壁以700公里的时速掠过，无论飞机执行何种剧烈机动，无论颠簸有多剧烈，BN都不会抬起头往外看一眼。

鉴于BN在任务中的重要地位，以及令人肃然起敬的敬业精神，A-6机队是海军中少有的机组成员互相平等的圈子。Paco表示，据他所知，战斗机那边可不是这样，无论在天上还是地上，飞行员都是牛逼哄哄的。

但Paco最喜欢的恶作剧就是捉弄BN：准备降落的通场急转前，飞行员会要求BN目视检查右侧空域，当BN扭头往外看时，Paco迅速切断同伴的抗荷服加压软管，然后以6.5G加速度急转，BN顿时嗨到极点，有几次甚至昏厥过去。对方通常会猛击Paco的胳膊，直到Paco对准助降光学信号（Meatball）准备落地才作罢。

A-6的初始使命之一是投放核武器，比如B-61战术核弹，一种可变当量的自由落体核航弹。

A-6通常以甩投方式投放B-61核弹，计算机会算出一条高抛航路，到达机动点时飞行员按照提示拉起飞机——尽管有4G过载，但动作一定要平稳，因为计算机会根据机头上仰角度自动释放核弹，一般是在50-75度当中某个位置。然后飞行员以半古巴8字完成180度转向，沿着来时方向逃走，距地60米高度，能飞多快就飞多快，同时按照操作手册的要求闭上一只眼睛——以防核爆闪光造成双眼（短暂）失明。

核弹会沿抛物线被甩到一万米高空，在预定高度打开降落伞，缓缓飘向地面，为载机留出逃逸时间。A-6圈子里流行的笑话是，飞行员此时应该紧闭双眼，因为他还有用；而BN可以双眼全睁，因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Paco加入VA-155中队时，第一次海湾战争刚刚结束，Paco一场仗都没捞着，是队伍里唯一的菜鸟，队友都参加过实战甚至有勋章在手，作为新人Paco很难融入老兵的圈子，度过了悲催的六个月。直到老兵调走或引退，一批新人补充进来，其中有海军飞行学校的同学，Paco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突击者航母所搭载的第二航空联队是最后一支全部由格鲁曼机型构成的飞行联队，编制包括两个雄猫中队与两个入侵者中队。Paco所在的VA-155代号“银狐（Silver Foxes）”，姐妹中队VA-154代号“剑客（Swordsmen）”。

第二航空联队是全军最后一支按老派方法作战的飞行联队（没有F/A-18这种多用途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夺取空优是雄猫的事，其他人只能抱着膀子旁观；等到要毁桥拆路了，入侵者开始登场。尽管雄猫在（壮志凌云）电影里大出风头，但入侵者在实战中取得的战果让两手空空的格鲁曼兄弟自惭形秽。

Paco在职业生涯中损失了二十多位朋友，大部分归咎于训练事故，其中包括被Paco用恶作剧弄昏厥的那位BN，Paco与他搭档飞行的时间最长，听说他低空训练出事后Paco深感震惊，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都没法好好飞行。

Paco干过的最有价值的工作是伙伴加油任务，即携带四个副油箱以及D-704加油吊舱为同伴加油。昼间任务很轻松，只用提前出发在距离航母几百英里远的航路上等着队友路过就行。

最惊心动魄的经历在晚上。对舰载机而言，每加仑燃料都很关键，特别是在天气恶劣的晚上，要么平安降落，要么下海洗澡，多次降落失败后唯一能拯救飞行员的只有在附近徘徊的加油机。

每一位舰载机飞行员都经历过惊魂之夜，那一晚想钩住拦阻索变得格外困难，每失败一次，紧张的气氛就加剧一分，有五千双眼睛在盯着你，从LSO到中队长，从舰长到打击群的将军。

Paco认识一个家伙，降落失败的次数如此之多，以至于加了三次油，等到他终于落地，整个人精疲力竭瘫倒在座舱里，需要别人把他扶出来。

每一位飞行员必须以七天为周期至少飞一次夜间任务，外界有所不知的是，在大港停靠数天后，这种夜间任务变得格外痛苦，大家在陆地上尽情狂欢了几天，身体都被掏空了，现在却要爬进座舱重新找回感觉。

Paco在舰队停靠横须贺时去爬了富士山，他的同伴一头扎进东京接连狂欢了五天，真能折腾，Paco很佩服他们。突击者离开日本去釜山时专门在海上花了几天的工夫让所有飞行员恢复夜间飞行能力。

突击者计划在釜山逗留四天，结果才待了两天所有人都被紧急召回，舰队即刻启程前往波斯湾，准备教训违反91停火协议的萨达姆。大领导如此急迫，命令突击者径直穿过四级飓风的风眼，而辅助舰船则绕路赶往目的地。

突击者全船停止一切非必要活动，关闭所有防水门，三餐只供应三明治与麦片。船摇晃得很厉害，走路像在飞檐走壁，睡觉时要用飞行靴把床垫边缘垫高，以免从床上滚下来。三分之一的飞机受到不同程度损坏，机修人员日夜不停地劳作，在航母到达指定地点前完成了维修任务。

突击者号用两周的时间航行七千多海里，到达作战海域。Paco终于捞到了实战任务，还被委以重任，以顾问的身份策划一个25机联合行动，其中包括三架空军的KC-135加油机。

Paco为此两天没合眼，兴奋得睡不着，行动当天下午在挤满一屋子人的简报室里向各位同僚介绍了行动计划，然后匆匆吃了晚饭，等待日落来临。

当晚飞向沙特与伊拉克边境加油会合点时，Paco还满心兴奋与惶恐，进入伊拉克后反而放松了。Paco飞进伊拉克西部黢黑一团的空域，一千英里内没有一丝光亮，当晚也没有月亮，星星是最亮的存在，Paco感觉自己在飞进一个黑洞，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居然睡着了。

他的BN也睡着了。

如果不是被雷达告警接收机的蜂鸣惊醒，Paco将领着打击群飞向叙利亚。而这雷达告警也并非源自敌方，而是一架F-14的菜鸟武器官搞出来的动静，不小心锁定了Paco的飞机。

波斯湾打击任务行近尾声时，索马里又爆发内乱，军阀们大打出手，不仅抢夺老百姓的粮食，还侵占联合国人道救援物资。突击者航母高速驶向摩加迪沙海岸，为联合国维和部队提供空中支援。

为规避地面小口径武器的射击，联队指挥官定下的飞行高度是不低于1500米，但武力展示除外——以极低的高度（15米）高速掠过地面，恐吓地上的坏蛋，这种非致命战术对非洲黑叔叔来说极为有效。

Paco被告知一旦弹射落地，最致命的威胁是非洲大地的流行病，因为这是计划外紧急行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注射疫苗。因此，每位飞行员都随身带着两支针管，里面装着五花八门各种疫苗，降落伞落地后要第一时间掏出来，抢在被当地村民打晕前给自己来上两针。

同样基于安全考虑，较敏感的E-2预警机被禁止进入内陆（担心坠机后无法抢回飞机与飞行员），如果你与预警机的关系足够好，对方会告诉你只要往内陆飞远一点就看不到你了，于是Paco领着一群新手（他们不敢乱说话）飞往索马里中心地带看长颈鹿。

完成“重建希望行动”后，突击者号驶向澳大利亚珀斯，六周以来首次靠岸。关于A-6“入侵者”Paco有几个想法：

1、入侵者的低空飞行品质很好，平稳，细腻，强劲有力，视野很好，开着它就像开一台卡迪拉克。

2、贴地飞行航路有一些公认的地标，比如山上生锈的红色皮卡，Paco喜欢用内华达州温尼马卡某个加油站的招牌，上面还有无铅汽油的价格。

3、如果A-6飞行员的轰炸水平足够高，就能获得一枚独有的“泡菜桶”徽章。条件是将一枚MK76练习弹投入俄勒冈博德曼靶场的一个桶里，仅限每月首次目视轰炸练习，Paco花了好长时间才得到那枚徽章。

4、A-6飞行员能合法飞越军官俱乐部屋顶，只要所提出的攻击演练请求被上级批准。你将驾驶着A-6以60米高度700公里时速在可怕的轰鸣声中掠过基地小伙伴的头顶，届时每个人都会跑出来观看，很涨面子。

5、A-6的失速改出特性很好，只要松手就能让机头自动向下进入俯冲，臃肿的机头就像一块被大地吸引的磁铁。

6、夜间穿越云雨层时会在挡风玻璃上看到静电放电现象，A-6的奇异之处在于突出机身的加油探管会造成一个奇异的蓝色电弧锥，指向机尾方向。

VA-155中队解散后，Paco向上级提出想改飞战斗机，最终获得批准，他于93年9月去了后备人员训练学校回炉再造。Paco宣称即便是装备TF-30发动机的F-14A也令人身心愉悦，升级为F110发动机的F-14B型机简直爽到爆，垂直爬升不费吹灰之力。

降落则是另一回事，Paco承认驾驶F-14降落要困难得多。过长的机身轴线导致飞行员手上稍微动一点点，机尾的着陆钩就会有一米多的位移，要么抓住其中一根拦阻索，要么一根都抓不住。

可惜F-14以及为了给猫猫续命强上LANTIRN吊舱生造出来的F-14D都难逃淘汰的厄运，入侵者与F-14都属于重型舰载机，飞得远装得多，可惜现代战争不再以载弹量取胜，火力圈外精确制导武器使高风险的低空突防变得毫无必要，加油机则让腿短的F/A-18有了存在价值。

入侵者的使命已不复存在，Paco的时代完结了。